新作坊

新作坊 Humanity Innovation and Social Practice

瀏覽人次: 528

文章分享:


「南迴地區紀錄片培力工作坊」:賦權的多種可能性(下)

作者 / 林瑋璇(臺東大學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中心博士後研究員)

朱正勇、李啟芳與林偉明共同製作之三十分鐘長片《遠路遠》,記錄了兩次徒步回到舊部落屏東古樓與屏東臺東交界處吉姆勒姆的尋根旅程。朱正勇兩次全程參與尋根,並拍攝了很多珍貴的影像,藉由這一次紀錄片培力工作坊,他開始整理這些影片片段,並與李啟芳和林偉明完成第一版的《遠路遠》。土坂人看了都很有感觸,覺得說出了自身與家族遷徙的故事,然而有觀眾對於影片剪輯有點意見,覺得這支影片的時序較亂,朱正勇回答:「但我就是故意要打破時間軸,讓人覺得就是很遠!」。

我聽到這件事當下的想法是,能自由創作紀錄片且擁有作品的絕對自主權真是太棒了!不過,後來蔡崇隆講師透過線上討論,鉅細靡遺回饋朱正勇的第一版影片,其中一項建議是,不明確的時間軸會讓觀眾無法清楚分辨事件發生的前後順序,加上這是兩次尋根歷程,會讓觀眾對於空間與時間的理解更加困難,如果能讓事件發生順序更加清晰,觀眾會比較能夠容易理解這部影片。朱正勇欣然接受蔡導的建議。然而由於結案時間緊迫,《遠路遠》製作團隊無暇在2022年完成修改,他們將在未來持續拍攝尋根之旅,並且繼續思考本片可以再用什麼樣的方式呈現與訴說尋根的意義。


圖:「2022南迴地區紀錄片培力工作坊- 小影展&座談」海報。

《遠路遠》中沿著大竹高溪河道走「沒有路的路」回屏東的尋根之旅,對社區伙伴來說,具多重意義,難以用三言兩語敘明。其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朱連惠所說:

「我給我自己的任務是,讓後面的人可以回去。……朱連惠都可以去了(部落的人當然也可以去)。……什麼叫我也可以去?我沒有申請錢,我也可以去!我是一個女孩子,我也可以去!對,我只有五個人,我更能夠去!……我已經綁好布條了,我已經有行跡了,不是說拜託你們來,而是誰想去,可以!已經可以了!」

「今年有一個很重要的事情,就是為什麼我要做那個布條,小布條,把我們的那個掛上去,那是一個很重要的象徵,就是,這是我家喔!宣示主權,這是我家!我希望那個東西是越來越清楚的,就是這是我家,我可以很清楚這是我媽媽肚臍的地方。[1]……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就是,我希望它是一個正當性能夠被大家走回去,把它走出來說,這是我們的,那個才有意義。我不要幫大家寫門牌,我只要做我家的門牌,可是當門牌越來越多的時候,這就是我們的地方,我們的家,我希望我有一天我有能力能耐的時候,我希望可以這樣子,國家就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你們的,而不是古蹟而已!」

《遠路遠》揭示了尋根的「任重道遠」,是個人體力與財力的挑戰;是重新認識祖先的生活環境;是對於高山、叢林與溪谷知識的學習;是從個人擴大至群體的集體回家行動;而更深層的意義是,部落村民每踏上一步回家的路,都是原住民族對國家喊出「還我土地」的親身實踐。


圖:「2022南迴地區紀錄片培力工作坊-小影展&座談」,影片《遠路遠》主角朱連惠現身講述尋根經驗與意義。

成果之外的事

「南迴地區紀錄片培力工作坊」除了誕生六部影片之外,還有其他意外的美好小插曲。有年輕的學員很喜歡林光亮導演明快充滿動感的剪輯風格,便加了林導的LINE,之後當他在部落的正職工作中需要製作重要影片時,就會向林導演請教。有學員覺得關於不會說越南母語的新移民後代探訪越南的紀錄片其實她也極為感同身受,好似說出了她的心聲,她小時候從土坂「移民」到西部,已不太會說排灣族語,還有,她在工作坊結束之後會在平日觀看影片時揣摩片中的運鏡與剪輯邏輯。

另外有一批年輕的學員,雖然在此次工作坊裡並沒有產出短片,但他們在紀錄片工作坊結束後的同年暑假,跟著耆老奶奶一起進行田野調查,採集了老奶奶吟唱的古謠並且改編成新歌,再藉由外部的專業導演與設備,完成了他們首部歌謠傳唱MV。雖然這與工作坊並沒有直接關係,但講師黃薇蓁與陸浩銘的課程「音樂MV採集與製作」確實吸引年輕學員們全程參加,並在其心中留下深刻印象。在「南迴紀錄片培力工作坊」結束之後,亦有學員提出了兩週一次的紀錄片共賞交流的想法。


圖:在臺東市晃晃二手書店舉辦的「2022南迴地區紀錄片培力工作坊- 小影展&座談」現場。

關於賦權還有從人社計畫視角的反思

「南迴地區紀錄片培力工作坊」的舉辦呈現另一種非大學主導行動方案的合作模式,場域擁有取得資源的能力,進而成為資源運用的決策者;而大學站在顧問與協力的角色,讓大學與場域合作的權力關係有如跳雙人舞般充滿動態變化,有時大學主導場域跟隨,有時是場域主導大學跟隨。儘管場域伙伴已有豐富申請外部補助經費的經驗,不過在大學加入後,場域伙伴可以嘗試申請與運作新的公共議題,累積更多的實作經驗與成果,這可視為一種場域伙伴「賦權」形式。同時,對於個人,紀錄片培力還能夠培養社區伙伴製作影片相關技能,以及鼓勵其用影像表達自身感受、意見,甚至是群體議題的「賦權」。如同學者Perkins與Zimmerman認為「資源取得與應用」與「個人能力培養」對社區賦權具重要性。[2]

這次方案的順利運作也讓東大人社團隊對人社計畫產生了新的視角,從不斷嘗試回答「大學能進場域做什麼?」,增加了「大學與場域伙伴能從『外界』帶什麼進場域?」的新思考方向,而這個「外界」不用侷限在人社團隊成員的學術背景,而是場域所需之各界人才,例如此次邀請而來的重量級紀錄片導演。而幸運之神總是很眷顧臺東,這些高手們都很願意帶著一身寶貴的經驗到土坂分享,透過跨界合作,大學與場域同時獲得非常珍貴的經驗與人脈資源,為未來的創新奠定了一定程度的基礎。

場域學員拍攝的紀錄片能夠表達個人觀點與展現個人情感,其作品可以是主觀的、詩意的、能夠帶有政治意涵的,這是需謹守學術規範的東大人社團隊較無法做到的「創作」。然而,在沒有額外經費挹注下,僅管場域伙伴有極高的動機記錄其生活周遭的人事物,但由於完成紀錄片需要大量的時間與精力,除了要收集大量的素材,更要思考故事線、剪輯、轉場、配音、上字幕等,並不是一般人能在業餘閒暇輕鬆完成的事(想想我自己,平常頂多拍照、錄影、寫字,從來沒有主動為了自己、家人或社區剪輯過影片)。

未來,若要再次舉辦類似的培力工作坊,場域伙伴與東大人社團隊的合作有多種可能性:一、嘗試從工作程序較單純的攝影與書寫培力開始;二、依照蔡崇隆導演的建議,申請能夠以聘僱形式培訓在地青年的經費,使場域伙伴有較充足的訓練與時間創作出影像作品;三、順勢而為,2023年土坂各界正在如火如荼地準備舉行重要的五年祭,已有場域伙伴提出學習拍攝記錄祭典的需求,Mayaw Biho亦熱情表達了再次到土坂分享祭典拍攝的意願。四、土坂某NPO已表達希望自費請東大人社團隊協助其舉辦攝影培力課程,提升該組織內部員工用影像說故事的技術與能力。目前土坂伙伴與東大人社團隊正在討論以上四種方式的可行性,「由在地人說在地的故事」持續由社區與大學攜手推進中!


[1] 朱連惠進一步說明:「第一次尋根回來的時候,我媽媽問我有沒有在家屋裡看到壁虎。我問了之後才知道說嬰兒出生的時候,家人通常會把胎盤埋在家屋裡面,或者室外的陰涼處,並留下一小段的臍帶。三四天後臍帶乾了自然脫落,老人家會把脫落的臍帶塞在門簷,如果是石板的話就是石板的縫,若是五節芒的屋頂的話,就會塞在五節芒葉子間。接著家人會把嬰兒帶到門口曬太陽,意思是說孩子正式成為人。在此之前,嬰兒會被認為還是太陽的孩子或者是造物者的孩子,而不是真正的人,當孩子臍帶掉下來且被抱出去外面曬太陽之後,才被認為是真正的人類。這個臍帶會變成壁虎,當住在家屋裡的人都離開家屋後,那隻壁虎就會變成保護這個家屋的守護神。」

[2] Perkins, D. D. and Zimmerman, M. A. 1995, “Empowerment theory, research, and application.” American Journal of Community Psychology 23(5): 569-579.

【延伸閱讀】

「南迴地區紀錄片培力工作坊」:賦權的多種可能性(上)